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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气与风俗(潘维)

作者:潘维 来源: 美文赏析网 时间: 2015-11-19 阅读:
33

《节气与风俗》(3首)
立春



立春。邮差的门环又绿了。
壁虎也在血管里挂起了小的灯笼。
寒气贴在门楣上,
是纸剪的喜字。
祖母在谈论邻家女孩的蛀牙,
声带布满了褶皱。

我的书法没什么长进,
笔端的墨经常走神,滴落在宣纸上,
化开,犹如一支运粮的船队。
它们也该向京城出发了。
我给你捎去了火腿一支、丝绸半匹和年糕几筐,
还有家书一封。那首小诗
是我在一个傍晚写成的:门前的河流
让镇上的主妇们变得安静,
河水拐弯熟练得像做家务。

不远处,就要过年了。
节日的气氛整天在我身边忙碌。
似乎橱里的碗也亮了许多。
至于庭院里的那株腊梅,
喧闹得有点冒昧,又有点羞愧。

每当夜风吹过,就会有一阵土腥弥散。
水乡经过染坊的漂洗,
成了一块未出嫁的蓝印花布。




解冻之时,木犁
或者虫蚁疏松着泥土。
当然,还需检查地窖阴暗的湿度。

今日,在管家的安排下,
全家都在擦拭、扫房和沐浴。
女童的缎鞋则像刚开封的黄酒,
匆匆穿过精巧的游廊,
在空气两旁刺绣出瑞香与迎春。
你知道,在这欣欣向荣的柳风里,
我应该拥有梳洗打扮之后的心情。

但是,衰老的冬天仍有着苛刻的寒冷。
三更敲过之后,整座府院
就掉进了一幅“寒江钓雪图”。
墙上的古筝,荒芜又多病。
火盆里的炭将一生停留在灰中。

岁暮的影子,
又徒增了些许无辜的华丽。

2002年正月

冬至



这一日,像舂白的米粒一样坚实,
如冬水酿的酒一般精神。
厅堂里张挂着喜神,
磨面粉的声音不断溢出墙外;
之前,穷亲戚们提筐担盒,充斥道路;
送来汤圆、腌菜、花生、苹果……

我们家族繁茂、绵延,
靠阴德、行善福泽了几代。
冬至日,乃阴阳交会之时:
不许妄言,不许打破碗碟,
媳妇须提前赶回夫家,
依长幼次序,给祖家上香、跪拜。

俗语道:“冬至之日不吃饺,
当心耳朵无处找。”
数完九九消寒图八十一天之后,
河水才不会冻僵听觉,
春柳才会殷勤的牵来耕牛。

一年之中最漫长的黑夜,
就这样晤在铜火炉里,把吉气晤旺;
如乡土的地热温暖一瓮银子。



一线阳气先从锈针孔醒来。
我换上大红云缎袄,绣着梅花,
像戏班子里的花旦。
我通宵为火炉添置炭末、草灰,
不时感到揭开瓦片的寒意。
北风从荷花池经过,
枯乱的偷走几丝
洗湖笔留下的墨香。

虫蛀的寂静是祖传的;
高贵,一如檀木椅,
伺候过五位女主人的丰臀,
它们已被棉布打磨得肌理锃亮。
唉,那些时光,看着热闹,
实际上却不如一场大雪,
颠簸、自在,
鹅群般消融。

恍惚中,环佩叮当;
隐匿在香案、贡品后面的鬼魂,
试图在公鸡啼鸣之前,
将我疏枷放去。
我犹豫着,想到礼仪。

连日来,钟鼓楼只传放晴的消息,
就是说年节要陷在泥泞里了。

2005.1.9

除夕



岁暮之际。米店的生意愈加兴旺。
小学徒不经意闻到了雪花的清香,
在石板路上轻撒。
茶馆已打烊。
惊堂木贴上了封条。
黑匣内贪睡的官印
证明师爷和家眷去置办年货了。

似乎寒冷明白我的心情:
紧张,并不甜蜜;
如一条风干的腊肉,
晾挂在通风的廊檐下。
这些天,街坊邻居忙着接送神灵;
忙着占风向、起荡鱼、选年画;
忙着做小甜饼,拍灶王爷马屁。

现在,整条街随帐房先生的算盘,
零落的安静下来。
佛堂里的香火开始念经。
我点起红烛,那忽明忽暗的雀斑;
接着,爆竹声连成了一片。



有威严的门神做猎户星座,
有驱寒的花椒和喧闹的家人。
祝福如期而至:
从四世同堂的八仙桌前,到家谱展开,
光耀门庭的那一刻。

今夜,是唯一的;
虽然已重复了上千次,或者更多。
侄女和外甥像一对布老虎,
围着冬青、松柏燃起的火堆嬉戏,
可爱,散发出土气、奶香。
我把压岁钱放入苏绣荷包,
压在棉絮枕头下,
保佑他们的身体远离妖魔。

夫君,家乡最不缺的就是打更声,
也不缺充满思念的铜镜。
此刻,雪月没有吠叫,
腊梅树泛滥着影子,
也没有花轿抬我到千里之外。

守岁的不眠之夜如同猫爪,
从鼠皮湿滑的光阴里一溜而过,
微倦,又迷离。

200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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