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向自己的膝盖(柳亚刀)

我的屋子里总是出现一个女人
黑色的  幽灵
时不时吓我一跳
她熟悉我的作息
从地下爬出来似的爬上餐桌
早上醒来
她忽然睡在我的身旁
她黄色的脸  法国梧桐树下的叶子
倒也很无辜
她醒来后披散着头发去洗手间
白色的睡裙  一把竖立的刀子
划伤我的感情
在阳台折射过来的阳光下
她的臀部格外膨胀
我常常猜测她生育过孩子
或者没有  硕大却空壳的稻穗
长时间地凝视着镜子
镜子里也有人凝视着她，神情很忧郁
忧郁得只剩下两只忧郁的眼睛
她还放肆地回头望我
这时我正在翻看一本自己的爱情诗集
刀子的反光让我看到一屋子的黑色
这个女人，来历不明的女人
不关上房门
在洗手间里看我
我这个男人，也很无辜
当我饿时
我打开冰箱，吃一只苹果
她却早已站在厨房里
啃食着一袋方便面  角落里黑色的猫
吓我一跳
我感到一种威胁
我摔门而出的声音很响  钢琴上的一记重音
许多男人被我从屋子里震出  秋天里的爬虫
他们像太阳下我的叠影
这个常用的摄影镜头效果很好，点缀心情
满大街行走的男人（也有女人）
整个城市恍惚一个玩具模型
我向前迈步，扑哧——
它被我脚下的风吹得也向前迈了一步  塑料袋
和我保持恒定的距离
我走得很疲惫
我开始思念我的房子
我准备回去，反正泼出去的水未必就真的不能收回来
而我屋子里神秘的女人也未必会杀我
马桶下的存折也许很危险
一只猫嗅着鼻子日夜找寻老鼠，在我熟睡时
存折的确很危险
防盗门沉重，仇视我的到来
它不认识主人，一概拒绝
我的钥匙是一把愤怒的斧头，劈开它，很解恨
女人正坐在阳台上的摇椅里
翻看着那本爱情诗集
她的瞳孔指向中午 12 点
她回头看我时神情很暧昧
流出来的眼泪经过一片山区
好不容易滑到腮下
我看清她黑色的衣服像婚纱
非常瘦小
一只关在黑色笼子里的老女人
表情很悲哀，心情很沉重
我的屋子是一块吸水海绵
已吸收了整片黑色
需要一只巨大的手把她挤出来
死亡之手吧
在此之前她曾经死过一次
我救她是因为害怕她的鬼魂会缠住我
何况她究竟是个生命
她翻书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使我想起大学时对面窗口的一个女孩
她的唇很美丽
这种回忆让我窒息
于是我躺回到卧室的床上
整个下午很平静
女人一直在阳台上跳动着自己的心脏
短暂的安全一如女孩温暖的唇
然后有许多人进来，抬走那个女人的尸体
诗集抵在她的胸口，好象已长到了肉里
另一个女人很快进来了
她说她是我的儿媳
我刚准备亲热一下自己的儿子
她却分辩说那是她的儿子
这个矮小男人的冰淇淋被我碰翻了
哭得很伤心 

（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