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手术室(韦白:男,(1965-),长沙人,写诗、译诗。)
清晨7点,护士小姐像勤快的裁缝开始了清点。
又一个无菌的包裹摊开。剪子,镊子,几根针,
若干个管子和探头,挺直在桌面。8点,
患者徐徐运到,卸下,由于过度的担心,
灵魂业已挥发,只剩下一截受惊的身子
在被单下抖动。麻醉师耐心得像个成熟的保姆,
劝他别哭。不到9点,他居然睡着了,无法分辨
是谁在搬动他的胳膊和脸,什么样的机器参与了
他的心跳和呼吸。10点,医生开始深入他的肌体。
血、分泌物,甚至还有积蓄了很久的怨气,
犹如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时针在移动,
金属的器械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回声冰凉
如深夜的灰鼠啃着朽木。12点,渐渐接近那个肿块,
那个阴谋,那个策反他肉体的东西。它也许只是
一小段肠子,一束粗纤维或细纤维,一层过剩的黏膜,
一大团凶恶的细胞。今天,它终于暴露了,
像一个怪物,一个祸首,在镊子下呻吟。
关键的部位到了,一缕血腥飘过台面。
上帝好像闻到了气味,魔鬼也不例外,
他们不约而同地降落在窗台上,努力把身子探进窗内。
他们的爪子都在攫紧。随之而来的争夺在所难免,
上帝的翅膀拍打着魔鬼的尖鼻。激烈的争吵不独患者
听不见,医生同样也无法听见或目睹这一对冤家
无法和解的争端。现在,医生的手停住了,
这双用碘液擦洗过的手青筋毕露,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
东西死死地缠住。就连医生本人也无法说清这样的情形
发生过多少次。是不是死神那双轻如蝉翼的脚
又在上面有力地蹭动?是不是它在犹豫、迟疑,
不肯放掉几乎到手的猎物?
下午1点,医生开始缝合,像补一块斑驳的兽皮,
做起细碎的针线活儿,一根根神经有如一捆捆电线
须小心焊接,还有蛛网似的血管像整张地图上
多得数不过来的交通……
2点半,患者移走。在一场殊死的搏斗后寂静降临,
这样的寂静像风暴后突出水面的礁石,黝黑而坚实。
不久前高度而密集的紧张,被逐渐稀释缓解掉。
1998-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