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流浪狗(天心大寒)

那天下午，我到楼下配房去喂我家的小狗乖乖。刚到门口，就见一条灰色的小狗从屋里跑了出来。我没太在意，以为是小区里谁家的小狗，来我家找乖乖玩的。我坐在椅子上，拿出了火腿肠，用剪子铰开，正要递给乖乖。只见这只小狗“蹭”地从外面蹿过来，一口就叼住了火腿肠。当时，我很好奇，也就让它吃了一口。它回过头去就跑了。我才开始给乖乖吃。谁知这个小家伙又蹿了进来，再一次叼住了火腿肠咬了一口。我想这家伙一定饿极了，也够实在的，胆子太大了！可是我家的乖乖不高兴了，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小灰狗连忙跑了出去。

等我喂完了乖乖，走了出来，发现那个小家伙正蹲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头还朝着这面。这时，我才看清楚它的本来面目。它比我家的乖乖小了一些，看样子本来是一身白色的毛，但脏得变成了灰色，还打着卷。头前的毛很长，遮住了脏兮兮的脸部。没有了尾巴，不知道是怎么弄丢的。我见它的眼睛正盯着我，浑浊的眼睛大半眼白，看不到多少黑眼仁。总而言之，它是太丑了！我从心里讨厌它，就举起手来，吓了一吓。它跑了。腿还一点一点的，它还是个残疾。这就更令人计厌了。

到了晚上，我去关门的时候，竟见这家伙在我家的配房里。我一惊：这可不大好。我开始撵它，它不但不向外跑，却往里面钻，一下子蹿到我家小狗的窝里去了。我知道这下子可麻烦了。没办法，我只得把乖乖叫了出来，以为它会跟着出来。可是，我错了，它趴在窝里根本不动。这不是鸠占鹊巢吗！我拿起了条帚，要打它。它竟还是不动，埋起了头，斜着白眼看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至此我才明白：下午的一丝善念，招来了这样的恶果。我不能再发善心了，不动点恶的，它是不会走的。我于是用条帚真打了它两下，想不到这家伙承受力如此之强，就是不动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弄得我再也下不去手了，只好扔了条帚，去拖纸箱子。这一招还真灵，它从窝里跑了出去。我怕它再回来，就向它扔了几块石头。这家伙吓得远远地跑了。我这才放下心来，领乖乖撒了尿，把它送回窝里。刚想回楼，不行，这家伙说不定一会还得来。还是把门关上把握。于是，我入夏以来第一次，关上了配房门。

回到屋里，我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这家伙太寂寞了，来找玩伴了，过一会就会回家去的。我知道狗是最恋家的。正象人们常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这点我太有体验了。我家的小狗乖乖，已经十一年了。三年前从乡下进城的时候，我决心把它送出去的。谁知这个小家伙一根筋，死活不干。在亲戚家里不是绝食就是逃跑，弄得人家不高兴了。最后只得领了回来，在这座拥挤的小城里养着一只狗多么的不易呀！我搬家带着一只狗，甭说外人不理解，就是亲朋好友都认为我有点不正常。楼房养狗诸多不便，我只得把它放到配房里。每天按时喂它食物，按点领它蹓弯儿。时间长了，也烦，略有悔意。但想想小狗何罪？跟人一回，总不能半路抛弃，让它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吧！后来乖乖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第二年五月初四的晚上，它又遭受了一场车祸，伤了一只眼睛，落了好几处伤疤。当时，连兽医老甄头都给它判了死刑。至今一听到车响、见到车影就胆颤心惊，早早地避而远之。看到这小小的生命，这样顽强，对生的渴望如此强烈，敬佩之余，待它就更好了许多。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责任有多么重啊。我对那只小狗不客气，就是太怕担责任了。

现实正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怕啥偏来啥。第二天早晨，我下楼去放乖乖。却见那只狗就趴在我家配房的门边上。哆哆嗦嗦地抱成一团儿，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太可怜了！这是秋天，近日多秋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两夜了。气温降得厉害，夜里又下了小雨，真够它受的了。我刚打开门，它就拼命地往屋里钻。这次，我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赶了出去。我还对它说：去，快回家吧。趁着天气好，快回家吧！免得受这样的罪。

过后的几天里，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它没有走。我才知道，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残酷的现实摆在我的面前，它失去了家园。这家伙白天出去觅食，晚上就回到我家的配房前过夜。每天早晨见到我，就远远地避开。有时和我家的小狗在一起蹓达。我怕它会赖在这儿不走，就设法不让它吃到东西。有时候把门关上。但我发现，它从没吃过我家乖乖的食物。想不到这家伙还这么有自尊心。这几日天气好转，它一大早就出去觅食了，夜里很晚才回来。九点钟左右，我出去放乖乖，恍惚间总能看到它的影子。那家伙也许知道我不喜欢它，只是偷偷地跟着我们。有一次，我上街，竟见到它在公路上慢跑。我以为它不会回来了，想不到晚上我又见到了它。它象一个幽灵似地游荡在小区里。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想：这只狗的主人会是谁呢？是因为无奈还是心狠抛弃了它呢？据我所知，在小城里养狗的大多是平房居民。是不是原来的房子拆迁了，而把宠物抛弃了呢？看这小家伙呛毛打哧的，瘦得皮包骨头，后腿又瘸，一定有些时日了，看样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隐隐做痛。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高兴了把宠物当个宝贝似的，一不高兴或是妨碍了他的生活，就像扔一件衣服似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害得小家伙到处流浪。越想我就越不安起来，平时我不也是自我感觉心善吗？小家伙的眼睛照出了我的自私和卑微。我其实和这个社会一样的冷酷无情。我自诩的善举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好几天没见流浪狗的影了。我却愈来愈放不下了。我想这个小家伙又去了那里呢？它没有家没有亲人，更不会有人喂它食物。只能自己到处寻找点吃的。它大多的时间都是围着垃圾堆转，靠着灵敏的嗅觉搜寻人们扔掉的残羹冷炙。运气好了还能混个大半饱，大多是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渴了呢，就找点脏水坑喝上几口。恐怕不会有人同情它，帮助它。它所到之处，除了讨厌的喝斥，就是恶做剧般地猛打。偶尔会有小孩子发了点善心，给它口东西吃，还得遭到大人的责备。再说，它那么脏那么老，又那么个残疾丑陋，有谁会喜欢呢？不遭到穷追猛打已是万幸了。它真是一只丧家狗了！晚上实在没地方可去，就找到我们这儿来了。可是，我竟那样对待了它。本来它可能好久没见到人们的笑脸了。那天我的那么一点温情、那么一点施舍，就令它久久不肯离去。它本以为遇到了好人，能给它一点帮助，想不到我也一样令它失望。啊！这是怎样的悲哀呀！

流浪狗真的走了，我感到全身轻松。几天过去了，我不知道流浪狗那里去了。每次下楼，都向四周仔细看看，没有。这些时日它生活得咋样？我甚至担心它还是否活着。它那样孤苦伶仃，饥寒交迫，随时都会倒下的，一旦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那天下楼，见卢姐莳弄园子，便问：“那只狗不见了呢？”卢姐说：“是呢！好几天不见了。”卢姐也是那天劝我赶走它的人。听天气预报说近日将有寒流横扫北方，这流浪狗可怎么度过呀！想到这里，我流下了眼泪。

冬天近了，流浪狗将如何熬过这个冷酷的冬天呢？现在，我懑脑子都是这只流浪狗的影子。我仿佛看见它在马路上孤独地跑着，冒着被车撞死的风险奔波着自己艰难的生活。它没有家，没有归宿，没有希望，也没有温暖，更不会听到亲切的呼唤。万家灯火，竟无一盏属于它。它就这样地跑着跑着，在阳光下，在寒风中，在暗夜里，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小城，孤独地顽强地不停地跑着，跑着。它一定不想停下来，似乎也不敢停下来。等真正停下来的时候，它的生命可能也就停止了。我感到了深切的愧疚和无奈的悲哀。